干此行,上不告父母,下不告妻子儿女,这是铁的纪律。”母亲说:“幸亏我不知道,如知道了,还不天天为你揪心呀!”
父亲善良,和气,从不训斥我们。母亲说:有一次他却真的火了。我们同伯父伯母一起,在奶奶的主持下,过了17年一锅吃饭的日子。大哥7岁时,二哥四岁,我们与伯母住房的南边,有一处别人的房子想拆,没拆完,只剩两个山墙尖对着,很高。大哥就领着二哥爬上了顶尖,在上面往下看,没意识到危险。母亲在家里做家务,不知道;正赶上父亲从外面回家,有的孩子报告给父亲了。别看父亲脾气偶尔急,但他此刻知道,绝不能对他们大声喝斥,一喝斥,两人就掉下来了!他慢慢爬上山墙,把他们兄弟俩慢慢地领下来,带回了家。这是他最生气的一次,用桌上装粮食的面袋子,对大哥的屁股抽了两下,训他为什么领弟弟爬高。大哥也记忆很清楚,曾告诉我:他长到7岁,见父亲发过一次大火,挨了两面袋子。大哥是个非常爱面子,非常自觉的人,从此,他觉得做错了事,在学习中,不管缺啥(笔和本了)他不敢向父亲开口了!他每次都是只同母亲说,母亲再向父亲说买铅笔和本子等等。
但母亲却同我说:他们都看出了大哥,从小就有志向,不管干啥,总要站在最高处。学习成绩不是全村第一,而是全乡第一。刘光茂老师那时教他,特别喜欢大哥的潜心学习。到二哥上学,又是刘老师教他,二哥的成绩也很好,但贪玩,尤其在春节前后,他最活跃。爷爷把过年放的小鞭买来了,给伯母的长子和我的两个哥哥分开,每人10个小鞭(那时太穷了,他们买不起一挂鞭)。大哥和二哥各领了10个小鞭,各人放在窗台上;二哥从腊月28就开始磨叽大哥,让大哥把那10个小鞭也给他,他自己放了就行了。大哥开始不同意,二哥就把脸贴在大哥眼前,不停地“哥哥,哥哥”地商量。大哥两天都看不成书,他终于怂了,答应二哥:“好好好,你去放,但,咱妈得同意!”而后呢?妈妈太忙,二哥不敢老缠妈妈,就去缠奶奶。奶奶被缠得没办法了,就赶快对妈妈说:“老大的10个小鞭,他同意让老二放,你让老二放吗?”妈妈很冷静,说:“让他放一个我看看。”二哥那是从小最聪明,手脚最麻利的天下第一了,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小鞭。我的爷爷奶奶都赞他:“这孩子太灵通了!”大哥说了一句:“灵通宝玉。”然后,二哥就以自己的灵通,开始放那20个小鞭:不是一次放完,他会在年三十放10个,初一早上再放7个,留三个初三早上送神时放。后来我伯母的儿子快18岁了,他就不领那10个小鞭了,都让给了二哥。二哥过年最高兴的是放那30个小鞭!
因我的上面全是男孩(夭折了两个男孩,感冒后的肺炎),待我来时,父母很高兴,终于见到女孩了。但我长到会满街跑了,讲话也不行,对父亲的意识很模糊。母亲很忙,没空教给我们说话,爷爷奶奶也不像现在的人,从小就教给认识父母。有一天傍晚,父亲从大街的西边推着自行车回家来,我在印象中觉得他与我和母亲有联系,就撒腿往家里跑。跑到家,想告诉母亲又说不出来,就摘下了头上戴的女帽。这是父亲给我买的最漂亮的帽子:一个带棉耳朵紫丝绒的女帽。我将帽子拿下来指给母亲看,母亲知我的意思:父亲回来了。父亲进门说母亲:“这个孩子看见我就跑了……”母亲说:“她不会说是你,用帽子回来报信。”每想到此节,倍感亲切;但过去的老人,对孩子,不会像现在的教育方式:时刻洋溢着满满的形式中的亲情教育和影响……
在那个非常贫瘠的年代,我们的童年、少年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事情。大哥一不回来,母亲到傍晚,从山里回来做出饭后,我的三个爷爷和奶奶开始吃饭了,她就急忙去街上将我们寻回来。因在外面玩了一下午……我同二哥和大妹就不想吃饭,想马上睡觉;这偶尔一次行;经常是不行的!母亲就讲些笑话给我们听:《墙头记》——古代兄弟二人,不想养活他们的爹,两家推来推去,把父亲搁在两家中间的一堵墙上。父亲爬在墙上,两个儿子各自在家吃面条。天上的雷公公不愿意了,雷声滚滚而来,要收两个儿子的命。墙上的父亲急了,赶忙翻身跪在院子里,苦苦地求上天放过两个儿子……我们正听得有趣,父亲推着自行车进院子了,我们也没听见。父亲对母亲说:“又在讲古,你真行,这些孩子将来会让你都训练成大文豪了!”母亲说:“都困得想睡觉,我得用故事哄着他们吃饭呀!”到了晚上,二哥和我又不想睡觉了,在院子里玩,到爷爷不和伯母屋窜。母亲为了让我们在伯母和爷爷奶奶的房间到处窜,影响他们休息,就给我们讲随唐演义中薛刚与樊梨花的故事。薛刚武艺超群,家中有妻,他与西凉樊梨花交战时,被樊看中,他不肯杀樊梨花,几经周折,樊梨花终于成为薛刚的二夫人。现在知道了,母亲就是用这些古老的文学乳汁,安慰我们的睡眠;慰籍她那疲惫的身心,蓄些精力,以备明日太阳升起时,她又与伯母一起上山春种秋收冬藏。她们得与我大爷二爷上山种地,伯母和母亲得拉犁;她们一年四季,必须自种自收,保障全家17口人的吃用。这就是老人们的生活。
父亲与伯父都在烟台工作。父亲因解放前做地下工作,被转成国家正式干部。从烟台到家80多里路,父亲舍不得坐公交车,每次回来都是骑一天的自行车,傍晚才进家门。我长大后,母亲曾多次对我说过:“你爹本不会节约;他省这点车钱,包括平时吃饭也省得厉害,就是要留着钱养活你们兄妹6个,就像那打食的燕子,挣一点回来放下,又飞回烟台去了。”
这些话很朴实,实想也是那道理。尤其在刚解放时,农村人,农民手里是没有钱的,只靠养几只鸡,卖几个鸡蛋,去换那煤油灯油和盐、肥皂。我们邻居有个元章大妈,五个儿在地里劳动,曾对我妈说:“愿用5个儿子挣的工分,换我父亲每月的40元钱。”我妈笑笑不吭声:她5个儿子一个月挣得工分钱,全加起不够5元钱!如何同父亲比?——此就是父亲在我们家生活史上的巨大作用……
父亲一生朴素,善良,隐秀,高贵。大哥有时同我说:“你看父亲一生,只会中规中距地照章办事。对公家的一分不沾;对朋友的一分不沾;恰恰是他这种一分不沾,塑造了他的人格形象,奠定了他成为干部,认真为国家工作一生,并用这点小工资供6个孩子上学。即使唸到完小,中学,在五十、六十年代,家中无收入,连学杂费,几元钱都交不上的!”这确实是事实,我亲身经历过。我的父亲不善开玩笑,不会幽默;但他对家中的每个人,大人孩子,都爱护备至。我经常对母亲说:“父亲心中有善源,他看着天下的人都是好人!”
人若善良,天佑之。我的父亲活至80多岁,才离开了我们。但他的质朴,善良,隐秀,高贵,乐善施人及乐天派的性格,却影响了我们家族的几代人!
(作者:李水。时任中国北京国艺书画院副院长。其写作公众号为《芙蓉之爱》;2024年7月15日,为纪念父亲去世23年而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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