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李铭（李水）

我伯父与我父亲的外形，几乎是双胞胎：高个子，白皮肤，高鼻梁，近似于欧洲人，一副贵族文人的洒脱……但性格却截然相反：我父亲略呈外向型；伯父却是内向型，平时言语很少；倘若有人有事与他交谈，他会谦虚和蔼地回复别人；但他更多的是，喜欢独居，独立思考；他的目光，深谙历史与文学，被称为学富五车；在谦虚与和善中，隐忍着不易察觉的傲骨；但我的家人最喜他的直朴和磊落；他是个心怀家国情怀的好干部。

伯父一直在烟台粮食局工作。晚年又改做档案工作；他在粮食局时，非常关心百姓生活，除了备战粮食不能动，每逢大灾荒年，特别在抗日期间，百姓到处逃荒，加之战乱，死伤无数；每次局里研究救济百姓，伯父一改他不喜多言的谨慎，坚决主张拨救济粮救百姓；并自告奋勇，与局里督查组下县、乡，查验粮食是否发到了百姓手里。一个地区的县、乡也不少，他会转两三个月，皮肤晒得红黑，回家来，我奶奶就愣愣地看他，伯父对奶奶笑笑：“娘生气了？没事的，回烟台局里待两月就变白了。”逗得我奶奶和伯母都笑起来了。伯父的格言是：老百姓的事最大！他的善是大善，是家国情怀！

上学时，伯父就是高才生。还不够30岁，老师、同学、同仁给他的绰号是“词海”，没有他不识的字，没有他解不了的词；他待在哪里，都有一大帮老的、年轻的，围着他请教各种学问；他处在民国时期，文人们大都阅读张恨水的小说。伯父后来说，那时读张恨水是一种调料——平时受“五四”新文化的冲击，有良知的中国人，都佩服鲁迅、胡适、陈独秀、梁启超、郑振铎等大文豪，他们对旧封建、旧礼教、旧传统的批判、抨击，对当代影响很大！特别是鲁迅先生发表了《狂人日记》后，许多小人物也动起来了，在意识里不自觉地也站到了时代前列，寻找舞台“表演”自己！

我的伯父不仅文章写得好，而且写一手漂亮的舒同体书法！因我的父母不擅长书法，父母没空教我们；伯父长期在烟台，也没空教我们；所以，我一直弄不清舒同体的书法；直至我长大当了老师后，从县、乡来检查工作的大人物，一提起伯父的书法，竟赞不绝口，第一句话竟是：“你伯父的舒同体书法太美了，很多人达不到他的水平！”我那时在乡一级的中学教书，也找不到舒同的书帖，就坐车到济南的“实验中学”门口，仔细端详舒同担任山东省领导后，给“济南实验中学”题的校名，我将那校名临摹于纸上，业余也练了四五年，拿给伯父看，他为了不打击我的热情，也只是笑笑；我们两支后人，都练不出他那独具特色的书法！

伯父的人情味很浓。奶奶说他很孝顺，虽满腹学问，但从小到大，从没为一件小事，惹父母不高兴。他在爷爷奶奶面前，恭敬、贴心，家人都很敬重和喜欢他。伯父也很疼兄弟姊妹，我父亲在年轻时生过大病，需要去烟台做手术。但奶奶拿不出手术费，就从本家族20户最富裕的家里，每户借5元，在民国时叫“奔会”，借100个银元，一年需还本息170个银元；我奶奶借了这笔钱交给我伯父，伯父领我父亲在烟台做了大手术，我父亲才活过来了；那170元的“奔会”钱怎么还？我伯父怕我奶奶急病了，再三安慰我奶奶及全家人，他想法还钱。他用了一年时间，省吃俭用，又向朋友东借西凑，终于将那170个银元还上了，保证了全家人的安康！

我伯父非常喜欢孩子们有出息，他三个月才从烟台回家一趟，时间很紧，还不忘问问他的孩子和我哥哥们的念书情况，也同他们讲烟台的变化；我大哥立志考大学，最早的影响得益于伯父。后人们也非常敬仰他的学识，他的儒雅；后来，1962年，我大哥考上了大学，要离家去济南山医上学，我伯父非常高兴，他在我奶奶、伯母、母亲面前啥也不说，却抽空去济南一趟，仔细察看了我大哥的山医大学怎样；并在济南花90元，给我大哥买了块不错的手表（1962年，90元的手表，质量是很不错的！）。我大哥后来多次对我说：伯父的为人修养，从上到下，堪称楷模。因一生善良、正气，胸怀宽广，极具家国情怀，因而高寿90岁才离世。而我对伯父的领悟，他的才学，为人处事，确如《红楼梦》中那两句名言：“世事洞明皆学问，人情练达即文章！”

（作者：李水。现任中国北京国艺书画院副院长；其写作公众号为《芙蓉之爱》；2024年11月14日）